洛盛和洛世望着手中从中原传来的颇有些惨烈的消息,有些发愣,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洛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洛世喃喃道:“本不该是这样的啊,完全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啊,陛下他怎么会····..”
洛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洛世更难以接受!
洛盛虽然难以接受,但毕竟他只是昭公公子,说到底是大汉的客人,对大汉这个诸夏主体帝国有感情而已。
洛世不一样,他是无双侯!是内藩列侯。
他是接受了天子和皇帝双重册封的臣子,是大汉的臣子,在刘旦登基之后,他是亲手写了祝贺送呈到长安,宣誓要为皇帝尽忠的。
皇帝是他的主君!
洛氏虽然有灵活的道德底线,但那只是针对过于离谱的君主,洛氏子不会愚忠罢了,比如昔年洛文公果断的抛弃周厉王。
这并不意味着洛氏子是不忠之人,洛氏子千年以来的良好声誉,就是因为洛氏的品德值得信任。
就像是当初洛亦接受刘邦照顾刘如意的遗愿,那可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辅政大臣之位。
要知道那個时候,洛新没有回到长安,洛亦并不知道未来的辅政大臣依旧会是洛氏子,他宁愿放弃显赫的地位,甚至放弃让家族在政坛显赫起来的未来,依旧要执行刘邦的遗愿,这就是洛亦对刘邦的忠诚。
刘旦登基以来的表现,洛世还是很满意的,结果现在,刘旦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让洛世完全无法接受。
洛世捧着手中的信件,叹息道:“兄长,若是中原一乱,这西域要怎么办,才能守得住啊?”
想要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极难,西汉和东汉都失败了,没能建立属于汉人的文明和国度,这大概也和汉朝的政策有关,没想过要彻底同化西域。
唐朝实际上是最接近成功的,归义军建立的政权和于阗金国的存在,都是唐朝的贡献,若是没有安史之乱,再花费一百多年,或许唐朝能彻底将西域化为己有。
这个世界的汉王朝对西域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驻军,而是准备逐步蚕食移民,在西域建立诸夏列国,乌孙王国和无双侯国就是一种尝试。
想要对一个地区建立起稳固的统治,如果仅仅是融入的话,那还算是简单,比如蒙古帝国的各个汗国那样,进入哪个地区就皈依当地的宗教和习俗,使用当地的文化去统治,比如某王朝大致上承袭大明的制度,再加以本族特色强化,统治就很稳定。
但如果不想着融入,而是要改变当地的文化,那就要百年三四代人才行。
洛无疾和洛世两代人在这里耕耘了二十年,发现西域这片土地上的人很不对劲,对于神明有种笃信,就算是中原的汉人来到这片土地上,生下孩子之后,也会变得神神道道的。
若是他们去问姬昭,姬昭一定会告诉他们,这就是一种世界的规则,西域就是如此,文化交汇贯通,才是西域的魅力所在。
但是这种情况就造成了一件比较尴尬的事,中原没有那种神神道道的宗教,以前楚国有过,但是被楚国项氏用祖宗姬昭搞掉了。
所以神神道道的宗教都被消灭了,八主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宗教。只有素王姬昭!
但姬昭的素王信仰是祖宗神,从本质上来说,有些近乎道的层次,融入了夏的血脉之中。
某种程度上来说,素王上皇是一种相当正的正神,一个神教导人不要依靠神,这是独一份的,这种不够装神弄鬼的信仰,如果不是有洛氏,早就没人信了。
但不论是姬昭,还是洛氏,都不愿意让素王上皇成为禁锢思想的存在,于是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洛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针对西域开发特色版素王上皇天,但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种最需要时间的情况下,皇帝一道诏令,让关中商户破产者十之七八,这道诏令还向着天下风行而去,不知道要酿成多少人间惨剧。
当潘多拉魔盒打开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在查税,而是宵小之徒和奸猾胥吏的上下其手,不管是真的偷漏税,还是本分做生意的商贩,在这种风暴之中都不可能幸免。
甚至可以说,这是必然会出现的结局!
洛盛喟然叹道:“阿世,好好收拾一番情绪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你是将军,值此之时,更要把这场仗打下去!
为兄立刻返回中原,看看这天下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洛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缓缓将信件放在桌案上。
洛盛和洛世分别之后,一路疾行从西域向着中原赶来,西域到河西四郡都是一片的繁忙景象,在为了大战做准备。
当他跨过河西走廊进入陇西郡时,回头望向西域思索道:“阿世现在想必已经和大宛王国开战了,西域实在是太过遥远,日后中央王朝一旦衰落,势必不能顾忌啊。”
收起这些繁杂的思绪,洛盛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急着赶路,而是开始察查关中的情况。
一间颇为破旧的茅房之中,一个小姑娘扑腾着大眼睛,满是害怕的问道:“父亲,为什么那些胥吏要来抢我们的东西啊。”
中年男人脸上满是疲累,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打开窗户一看,竟然是官衙的胥吏!
见到男人,胥吏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高声嚷嚷着,“王三,你还差八千钱没有缴纳,快些交钱出来,否则可就要上汉律流放你了。
你的妻女都这么细皮嫩肉的,恐怕是经不住流放之苦,告诉你,流放的人,路上就要死一半,快些交钱出来,还能留条性命。”
王三闻言怒吼道:“我一向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从未欠过朝廷的商税,我交什么钱?都是你们这群人故意构陷我,才使我落到今日的田地。
素王啊,睁开您的眼看看吧,这些恶人怎么能安然立在青天之下呢?”
胥吏闻言冷笑道:“你的布庄价值十五万钱,你却只按照八万钱来缴纳税,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我们都是按照陛下的指示和大汉律办事,你难道是对陛下不满吗?”
王三简直气的要吐血了,十五万钱,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布庄价值十五万钱,哪个冤大头会花十五万钱买自己的布庄,这分明就是官府为了多收税,估计把自己的商铺价值往高算,然后一查说自己缴纳的税款不够,进而直接吞掉了自己的商铺。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之下,有时候反而会更加的理智,王三抬头望了望天,仿佛感受到九天之上的素王在注视着自己,到了这个时候,王三已经确定这些胥吏根本不想给自己活路。
既然如此,难道还要束手待毙吗?那太荒谬了。
王三和妻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决绝之色,尤其是王三的妻子,决绝道:“若是今天能活下去,就去长安觐见,当年高皇帝推翻了暴秦,现在大汉对我等不仁,愿以微薄之力,诛除暴政,若是皇帝陛下不管,那就落草为寇,推翻朝廷。”
王三迅速跑回屋中,取下悬挂的利剑,回到院中。
见到王三竟然反抗,胥吏们有些惊慌,但不意外,毕竟汉人血性足,政策施行以来,反抗的人实在是不少,不要说胥吏,就连官员都有被刺杀受重伤的。
“王三,你真的要反抗吗?”
胥吏尖叫道:“反抗朝廷是夷三族的下场,你的女儿还这么小,这个结果你能承担吗?”
面对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这些人的软肋,用软肋来威胁是最管用的,这就是典型的连坐变化,屡试不爽。
王三闻言冷笑道:“屈辱的活在世上,不如骄傲的死去。
素王的神灵在天上,今日我勇敢而死,我的魂灵将会被接引入神域,而你们,这些肮脏的人,注定将会被打入黄泉之下,万世遭受苦难。”
胥吏们闻言脸色一变,有些破防说道:“天子是素王上皇降生人间之子,我们是尊奉天子的命令,素王上皇怎么可能降下惩罚。
你这奸贼,竟然对素王上皇不敬,真是该死啊。”
王三不再废话,持剑上前,他曾经是汉军的士卒,只不过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但单论实力比起这几个只会盘剥的胥吏自然是不知道强到哪里。
双方都没有甲的情况下,王三以一敌三,不过快准狠的几招就将几人杀死在这片庭院之中,留下几具尸体和潺潺的鲜血。
“走,去长安。”
王三深深的喘息着,杀死这几个胥吏带给他的震撼很大,没有丝毫的停歇,两人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往长安。
任何推行到底层的政策,都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基层官吏的思想,并且制定合理的考核方法,如果政策的制定者不能有效控制基层官吏,那就不要做出任何新的改变,这是变法的核心理念。——《汉帝国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