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从未忘记对米娅心动的那一刻。
六年前的路易斯,并不像现在这样逗比。
那时候的他性格阴沉暴戾,表情终日冰冷如极夜的北极,让人与他对视的时候不寒而栗,获得外号“纳粹的幽灵”。
自从失去了四肢,路易斯便对守时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不仅自己做事分秒不差,也要求院内所有人和他一样。
一旦有人迟到,便会遭到严苛的惩罚,这让诡幽灵分院的大家苦不堪言。
某次会议上,一名白细胞科的医生迟到了一分钟。
进入会议室以后,他立马诚恳地道歉,并表示女儿生病了,他不得不带她去医院,所以才会迟到。
然而路易斯根本不接受任何解释,在他看来,一分钟的迟到可以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他的四肢就是最血淋淋的例子。
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把这名白细胞科医生痛骂了一顿。
刚开始的时候,这名医生只是垂着头,默默承受着谩骂。
然而随着路易斯的话越来越难听,积蓄在他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
“今天就算被撤职或者被痛扁一顿我也要说,路易斯,你他妈的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废物人棍!”
这话一出,全场噤若寒蝉,没人敢想象路易斯的辱骂和惩罚会多么地剧烈。
连那名白细胞科医生自己都愣住了,双腿都止不住地战栗,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无比后悔。
然而没有任何惩罚或辱骂,路易斯怔了好久。
那个冷酷无情的暴君,此刻的表情却那么无助,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会议室内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路易斯低声说:
“以后所有人都不必那么守时了。”
随后,他具现出四肢,默默地走出了会议室。
为了减缓“症状”的恶化,以防出现未知的后果,濒危期疫者被要求尽量少动用“症状”,所以路易斯绝大部分行动都靠米娅帮他推轮椅。
可此时的他却一次性具现出了双臂双腿,就好像他想证明,他不是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人棍。
那天过后,路易斯请了一周的假,没人在院里见到过他,大家的生活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院内论坛里,很多人匿名表示不用卡点工作的生活舒坦了不少。
路易斯觉得,或许自己这个院长是院里最大的毒瘤,根本没人希望看见他。
于是他不断地请假,日复一日地躲在房间里。
直到大院长亲自打电话表示,他的工作已经多到不能再积压下去,他才在请假一个月后,安排了一场晨会,并表示会议九点钟开始,但大家九点半前到就好,错过的内容可以自行观看会议录播。
第二天早上,路易斯准时准点来到会议室。
他讶异地发现,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米娅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早上好院长,好久不见。”米娅微笑着说。
路易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早上好。”
他坐到主位上,米娅坐在他旁边,会议室内一片沉寂。
两人相对无言十分钟,路易斯觉得实在尴尬,便主动打破沉默:
“怎么来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么?”
米娅说:“会议是九点开始嘛,我只是准时到了而已。”
路易斯苦笑,“总感觉你在挖苦我。”
米娅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
“没有哦,我只是觉得,守时是一项很好的品质。”
“但很显然,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不这么想。”路易斯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会议室。
“这并不是因为守时不好,而是院长你的沟通方式出现了问题。”米娅说,“就好比你本来想去洗碗,可如果总有人辱骂你逼迫你去洗碗,你就会本能地产生抗拒心理。”
“要不要试试更柔和的沟通方式呢?”米娅俏皮地眨眨眼,“比如,加一丝幽默元素?”
“幽默?”路易斯讪笑,“不太适合我吧?”
“不去努力,怎么会知道适不适合呢?”米娅说,“我小时候一看见血就头晕,谁能想到我现在能成为医生,还混成副院长了。”
路易斯抿了抿嘴,默默将米娅说的话记在心里。
当天晚上,他上网搜索了网上相当火热的“教你幽默一百招”,翻来覆去地看。
平心而论,路易斯的确没有幽默细胞,领悟过程异常艰涩。
上百条幽默小技巧,他只记住了一条:
自嘲是最高级的幽默。
因为这一条点赞数最多,而且据评论区所说,已经拯救了上万个曾像他这样被人指责过于严厉、不懂幽默的混蛋了。
又一次会议结束后,路易斯将大家留了下来,并将上次辱骂过的白细胞科医生叫到台上。
大家都觉得,这个医生要遭殃了,“纳粹的幽灵”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那名医生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走到路易斯面前。
“对不起,卡尔。”路易斯说,“上次是我不好,你并没有迟到多久,我不该那样辱骂你。”
卡尔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没事的院长,迟到确实是我不对,而且……那次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不不,确实是我不对,我性格太暴躁了。”路易斯看向大家,“我也给其他被我辱骂过的人道个歉,今后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把准备了一晚上的话慢慢说了出来:
“顺带一提,我正在双手合十,只是我没有手,你们看不见,哈哈哈哈......”
全场鸦雀无声。
路易斯的笑容逐渐变得干涩,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果然,没有幽默细胞的人讲笑话,只会导致冷场罢了。
就在他想逃离这个尴尬的会议室的时候,人群中忽地有人笑出声,随后演变成哈哈大笑。
路易斯呆呆地看着捧腹大笑的米娅。
这个冷笑话烂到了极致,但正因为如此,米娅才笑得那么欢乐。
没想到那个冰冷的院长,真的会听她的话,去学习如何讲笑话,还讲得那么烂,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或许是米娅的笑声感染了众人,会议室里渐渐响起细碎的笑声,最后整个会议室都大笑起来。
路易斯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在此之后,路易斯越来越受院里的大家爱戴,更有许多人自发向他学习守时的美德,最后竟奇妙地演变成了诡幽灵分院的院风。
那天会议恰逢黑啤酒节期间,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跑到街上加入狂欢的队伍。
正午十二点,十二声礼炮接连响起,穿着民族服装的铜管乐队在街上游行,将狂欢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巨大的啤酒帐篷里,穆尼黑市长用木槌把黄铜龙头敲进啤酒桶,啤酒流进硕大的玻璃杯。
市长高喊“o’zapftis’!”(敲开啦!),然后喝下第一杯啤酒,宣告黑啤酒节的开幕。
所有人都高举盛满酒的杯子,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一杯接着一杯地把酒灌入喉咙。
全世界都充斥着欢笑声和嘈杂的音乐,人们趁着酒意疯狂地扭动着腰肢,踏着欢快的舞步,从早上庆祝到夜幕降临,音乐和灯光仍未停歇。
路易斯躲在帐篷的角落里,小酒桶放在轮椅上。
他咬着吸管小口啜饮啤酒,目光紧紧追逐着人群中的米娅。
米娅大口喝酒,跟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上百人的帐篷里大家都舞得那么狂热,就像一朵朵争奇斗艳的鲜花,她却还是那个吸引了最多目光的女孩儿,仿佛花丛中唯一的蝴蝶。
不知怎的,只要一有男人接近米娅,路易斯的心就提了起来,直到那些男人搭讪被婉拒,他才能放下心。
米娅转过头,迎上了路易斯的目光,微红的脸上粲然一笑,朝他高举酒杯大喊:
“prost!(干杯)”
路易斯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连感官都迟钝了下来。
周围的欢闹声渐渐朦胧,空气中的啤酒味浓烈了一百倍,时间仿佛瞬间过去千年万年,唯有米娅的笑容定格在那里,永远那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