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坊门前,没有人。
穿过那座小亭,前面是一精致小竹园,清风徐来,竹影摇风。
竹园之侧,有一花池,清澈至极,几尾金鱼在池中游动,亦是动感无穷。
旁边是一斑竹,斑竹之上写着一句话:“白银五两,解语一花!”
这就是天音坊的规矩。
不直接收取门票钱,而是设一解语池。
你丢五两银子进去,自己摘取一朵解语花,手持解语花入内,方可听曲。
五人各丢五两银子下去,各摘一朵解语花。
解语花,这世上有很多,并不特指某种花卉,只是个意思表示,表示你是个风雅之人足够。
当日海宁楼玉楼辞楼之时,也出现过解语花,那只是绢花。
而今日的解语花,是真花!
未知何种品种。
花茎细长,顶端一朵红色小花,水灵得很,下半部分在水中生长,上半部分在水面摇曳,风雅得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种花儿便于批量生长,还长得快,能对应天音坊火爆的生意。
林苏将这朵解语花儿捏在手中揉啊揉,转啊转,漫不经心地入了天音坊。
天音坊内部,别有洞天。
身下是白玉铺成的地面,前面是一排凉亭,凉亭前方,就是柳香河,左侧,是一座花园,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右侧是一竹林,竹舍深深,竟然不知何处是尽头。
众人纷纷感叹,我在京城也算是条条巷道都穿过的人物,怎么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一大片旷野?
林苏遥视前方,心头颇有震荡。
伙伴们的感受他都有,而且他还有别人没有的感受,他发现了阵法的痕迹。
这里面有阵法,隐藏得极其巧妙,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在他千度之童下,还是小露端倪……
这阵法的奇诡之处,就在于它不单纯是阵法,它与现实相结合,虚虚实实。
前面的柳香河是真的,里面的水是真的,但在柳香河的中间位置,阵法将河水放大了千万倍。
身边的竹子是真的,但竹子后面的空间放大了千万倍。
脚下的地板是完全真实的。
但那些奇花异草中有绝大多数是阵法营造出来的假象。
人才啊!
“各位公子,请随意就坐!”一个美丽少女漫步而来,在林苏这行人面前鞠躬。
说是随意就坐,其实又何尝有椅子?
不过是一些石凳、藤蔓而已,前面地板上也坐了很多人,其中还很有几个林苏有些印象,大概是在过往行程过有过交集的,只不过他不太记得而已。
哦,有一个人他记得。
赵吉!
赵吉算是跟林苏打交道比较早的人,乡试之时就赌过一场,他输了,文坛都差点蒙尘。
会试中再赌一场,又输了,人有点崩。
殿试之时,很多人认为赵吉完了,因为他后期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中了进士,殿试最后一名。
虽然事后大家也搞清楚了,他能被陛下御笔亲点为赐进士,不是因为他在那千名“侯选赐进士”名单中名列前茅,而是因为陛下看在赵勋的面子上,将他这个排名末尾的侯选人给了个特选。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是一名进士大儒。
如果按照一般的进程去书写人生,赵吉也可以是一个人生赢家,奈何人生无常,大肠每每包小肠,林苏终于对赵勋下了手,赵勋死了!
赵吉一口咬定是林苏干的,几次要找林苏拼命,虽然被人拉住,终究也是文心蒙尘。
林苏还补了一刀:让自己的长随给赵家送了个花圈,这下,赵吉的刺激就大了,离精神病差之一线而已。
赵家跟张家结局并不一样。
张家满门男丁尽灭,在这个男性为主的社会,基本上没有了任何希望,张家产业每一天都在被瓜分,张家妇嬬缩在张府大气都不敢喘。
赵家没那么惨,赵家也就赵勋死了,失了顶天梁,赵府还在,赵家产业除了最有价值的酒产业没了之外,其他的也都在。
所以,赵吉如果不去思考在官场中何去何从这烦心事的话,活得其实还蛮滋润的。
都能每天拿出五两银子到天音坊听曲了。
但是,他偶然回头,一眼看到了林苏。
一看到林苏,赵吉就象一口吞下了一大团狗屎,而且是新鲜热辣的那种……
呼地一声,赵吉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天音坊……
林苏似乎没看到赵吉的表情,踏上几步,也不在意赵吉刚才身边那些人的异样脸色,在赵吉留下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身边的四五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
事实证明,林某人虽然动不动标榜自己“总体是一个好人”,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个人憎鬼厌的搅屎棍。
章浩然、秋墨池等人瞅着突然空出的空位子,准备去坐下的时候,突然都停下了……
因为后面有人过来……
两个人几乎并肩而来,谈笑风生……
但落在知道内情的人眼中,却是极具讽刺……
因为此二人,赫然就是太子与三皇子。
太子在左,三皇子在右,太子领先半步,三皇子靠后半步。
这半步之差,是皇家礼数,但这半步,却也差得极小,只要太子稍微走慢一点点,三皇子搞不好就超了他。
“太子殿下!”一排人跪下。
“太子殿下!”又一排人跪下!
随着他们的步步前行,如同割草机一般,身后的人陆续下跪。
即便是章浩然这些大儒级别的人物,也全都深深鞠躬。
太子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不管三皇子何等锐气,在公众场合跟本宫走在一起,众人拜的也都是本宫,而不是你!
呵呵,这就是皇家规矩!
你再如何颠覆,也颠覆不了这法度!
他豪情满怀地一路行进,突然,他看到了前面的一人。
原本遍地都是席地而坐的文人,此刻看到太子前来,陆续起身,只剩下一人,此人身边还有几个空位,而且此人根本没有回头,眯缝着眼睛盯着前面的柳香河,似乎这空荡荡的湖水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的,林苏千度之童透过湖水,看到了湖底某件有意思的东西……
完全没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
三皇子也看到了林苏,同时,他也敏感地注意到身边的太子情绪悄然发生了变化……
“太子哥哥,听闻卢阳王世子刚刚进京,是吗?”三皇子突然开口。
一提及卢阳王,太子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糟:“是!”
天下人都知道,卢阳王是他太子的人。
天下人也都知道,林苏刚刚上任南山知府,就重重地扇了卢阳王一记耳光,甚至真刀真枪地干掉了卢阳王府里的五百江湖高手,硬夺了阳湖水道。
这扇的是卢阳王吗?
是扇他太子!
那些江湖人物只是卢阳王的吗?
是他太子的!
阳湖水道只是卢阳王一个人的水道吗?
卢阳王收的南山水费,半数贡给了太子!
南山水道一废,太子又少了一份财源!前期他已经丢了一大笔财源,啥呢?赵勋的官场特贡酒!
这一切,都是因为林苏!
林苏短短几个月,割了他几条财路……
今天是正月初八,大过年的,遇到这个姓林的够糟心了,三皇子还在那里揭伤疤,还在那里撒盐!
太子心头之火,直接冲天!
他阴狠的目光投向林苏的后背。
太子身边的秋子秀目光一转,看到了这道眼神,他也看到了三皇子身后杜青的那道眼神。
这道眼神很有挑衅意味啊……
杜青是三皇子的智囊。
秋子秀,自认是太子的智囊。
两个智囊也是对标的,三皇子对太子出了个招,自己得解!
怎么解呢?
秋子秀觉得,挫一挫林某人的锋芒,可以有!
他一步踏出,到了林苏身后,而林苏耳中也正好传来章浩然的文道传音:太子来了……
林苏席地侧身,就看到了秋子秀。
“林大人,还不拜见太子殿下!”秋子秀沉声道。
林苏茫然:“秋兄客气了!今日尚未开朝,此地亦非官场,勾栏听曲之地,何来大人这一说?”
他揪住秋子秀的一个称呼,说了一大段,对后面的话似乎完全忽视。
秋子秀微微一怔,声音拔高:“大胆林苏,还不拜见太子!”
这声音一出,声色俱厉。
已是问罪之姿态了。
老天作证,秋子秀想抓林苏的漏洞太难了,但今日,他非得抓一回不可,因为皇朝法度在手,大苍境内任何人,都不可轻慢储君,你轻慢就是逆朝堂法度。
我硬压着你给太子大礼参拜,也是挫你锋芒的一种方式。
林苏似乎此时才发现太子的到来,双手一拱:“太子殿下!”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所有人鸦雀无声……
太子站着,他坐着,就那么随意地一拱手,完事!
太子脸色一派乌青!
太子身边一人大步而出:“好大狗胆,你眼中还有没有皇室法度?”
林苏澹澹道:“大苍礼制第三百二十七条第二款有明确规定,你不懂的话,让这位秋兄给你讲解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