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作证,李归涵此刻才是最激动的。
但也许是多年道境徘徊,她的心绪平复也只在一念之间,她樱唇轻启:“诗词可论,算术可论,小说可论,乐道亦可论……风舞,你期待他论何道?”
话题交回到风舞的手中,风舞微微一愣,她突然发现自己还真的很难确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他论何道,不是他的道不值得期待,恰恰相反,他的每一道都值得期待。
诗词,以他写下近十首传世的才情,若论诗词,必是精妙无双。
乐道,以他一曲新歌开乐门的绝世风姿,风舞心头已然波动。
小说,他开创小说这条文道大道,写下了《红楼梦》、《白蛇传》,留下两座丰碑,谱天之下,除他之外,谁配论小说?
选择太多,期待太大,她反而不知道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旁边另一人突然开口:“算术?他可论算术?”
风舞和李归涵目光同时抬起,看到了领先她们半步的另一美女,墨青。
墨青此刻脸色有些异常……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风舞无法解答,她跟林苏毕竟不熟,但李归涵淡淡一笑:“莫非墨圣女到现在依然以为,他解圆方之题,靠的只是运气?”
墨青心头大跳……
圆方之题,于寻常人而言,只是算术的一座高峰,但于她而言,却与她心头最痛的一件事情息息相关……
高峰变了,变成了论道台。
下方的山体也变了,变成了观众席。
除了此刻头顶蓝天之外,这个论道台,与前几日青莲舟内的论道台毫无二致,但也只需要这一個变化,就将今日的论道台,映衬得无比的神圣高大。
天空白云漂浮,道台如铁,林苏,立于台上,白衣如雪。
“林宗师,欲论何道?”李惕恩道。
所有人全都在关注着这个话题。
林苏道:“画道!”
两个字一出,所有人全都大惊!
就算是对林苏最了解之人李归涵,此刻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让她分析,她分析十种可能,都不可能有画道。
风舞和墨青面面相觑,也全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画道?”李惕恩眉头紧锁:“你确定是画道?”
“正是!”林苏踏上一步:“昔日画圣施惊天之妙笔,画紫庐千里山河,融万象于一体,启文道之新门,画道至此入文道正途。然,后人仅得画圣之半分皮毛,却屡有偏离圣道之作派,作威作福者有之,祸害生灵者有之,此误入歧途、亵渎圣道之逆举,让人痛心哉!弟子林苏,愿上承圣意,拓画道之边界,昌画道之精髓,斗胆一论,此论,为《一画论》……”
风舞长长吐口气,一缕声音钻入李归涵的耳中:“你曾说过刨祖坟,现在算是应验了,他真的会刨人祖坟……”
李归涵狠狠瞪她一眼。
心头早已怦怦乱跳。
他不论他最擅长的诗,不论他开创的小说,不论他神奇诡秘的算术,却论画,为何?
只因为一点,他要报复画圣圣家!
寻道之前,吴心月用画界将他暗算,导致他错失寻道园,他当时忍了!现在呢?现在他有机会能报复,怎么可能不报复?
根本不懂画,偏偏要论画,叫什么?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而且这小子还擅长夹带私货,开场白中,就将画圣圣家一番痛骂,更神奇的是:他的骂还没人能反击得了,因为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合乎论道的主旨。
论道不可渎圣,他没亵渎啊,他甚至对画圣高度赞扬。
论道不可无中生有,他也没有无中生有,他说的是“有之”——他所罗列的现象,全都有!
而且他还立意高远——“上承圣意,拓画道之边界,昌画道之精髓……”
瞧瞧这高度!
即便画圣此刻就在现场,也只能面带微笑听着,不能怒!
这小子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啊,但凡有得罪他的,他是逮住机会就朝死里坑,报仇真的不隔夜啊。
她能看到这么多,别人岂有看不到的?
吴心月脸上全是黑线横流,画圣领队,画圣圣家其他的九人,全体大怒,恨不得当场将林苏脖子给拧下来,但他们最多也就是想想而已,因为此刻在论道!
文道庄严!
庄他奶奶的个蛋……
林苏正式开论……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震惊。
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
这是大道之言啊,深奥无比的大道之言……
天啊,他是真的在论画,而且一开口就是大道之言!
画圣圣家领队目光牢牢锁定林苏之口,他的嘴巴半开,显然是绝对没想到。
“未能深入其理,曲得其态,终未得一画之洪规也。行远登高,悉起肤寸。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人能以一画具体而微,意明笔透……”
众人全都动容!
风舞和李归涵对视一眼,李归涵肩头微动,已经是无法自持。
“用无不神而法无不贯也,理无不入而态无不尽也。信手一挥,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其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人不见其画之成,画不违其心之用。盖自太朴散而一画之法立矣。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我故曰:吾道一以贯之。夫一画,含万物于中。笔与墨会,是为絪縕,絪縕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合一画而谁耶……”
台上,林苏口吐青莲虚影,脚下朵朵莲花虚影弥漫,早已是口齿留香,桃李天下的境界。
而道台之下,无数青莲萌动,眼看就要开出青莲无数。
他论的,是石涛的《一画论》,一画论不仅仅论透了画之基本理论,而且还融合了佛、道、儒圣道圣意,立意之高远,意义之重大,论断之深刻,是领先这个世界画道上千年的伟大成就。
这一论,何止是青莲泛动?
这一论,何止是在场之人如闻大道?
这一论,画圣圣家本家供奉的先圣牌位都在轻轻摇晃……
风舞一口气缓缓吐出:“但愿他这一番论道,青莲莫要破了六百六!”
论道,此前最好的成绩是她自己,三百六十一朵青莲,奉为奇迹,但现在,她却说,希望林苏的青莲数莫破六百六,她已经意识到,林苏的青莲数将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为何?”李归涵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六百六这个数目,是画圣圣家历届青莲论道时,最好的成绩!”风舞缓缓道:“如果他破了这个记录,画圣圣家的祖坟真被他刨了!”
李归涵心头猛地一跳,脸色变了。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画圣圣家以画之正统而居,如果一个家外之人论画,超越了他们本家最好的成绩,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正统地位不保!世人会说,画圣圣家于画道造诣不过尔尔,连一个家外之人,都能轻松超越他们。
这对于圣家而言,是灭顶之灾!
是真正的刨祖坟!
下方道池中光芒闪烁,竟然满池都是,所有人盯着这道池,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尤其是画圣圣家领队和圣子吴心月,此刻如同雕像一般……
就在此时,林苏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突然之间岔了气……
众人目光抬起,看着他……
林苏目光从左侧慢慢收回:“且夫山水之大,广土千里,结云万重,罗峰列嶂。以一管窥之,即飞仙恐不能周旋也;以一画测之,则可参天地之化育也。一画者,字画先有之根本也;字画者,一画后天之经权也。能知经权而忘一画之本者,是由子孙而失其宗支也。”
论道至此结束。
下方青莲升起,九百九十九朵!
满场石化!
道圣圣家长老轻轻吐口气:“青莲论道,新的记录诞生也!”
此前,青莲论道最高记录,乃是东南佛国传奇宗师留下的,青莲八百零一朵,而今日,林苏将这记录打破,直接提升了接近200朵!
满场观道人,看着论道台上瑞气千条,全都沉醉于道境之中无力自拔。
唯有数人,如丧考妣。
自然以吴心月、画圣圣家领队为首的画圣圣家团队。
青莲论道,不管他们有多少收成,他们都一败涂地,因为有圣家之外的人论画,论到了极致巅峰!
九百九十九朵青莲,远远凌驾于画圣圣家最高成就之上,差距遥远得让人没有信心,需要知道,青莲论道前记录八百零一朵的辉煌战绩,整整百年没有人能打破,可见想达到八百的青莲数何等艰难,何况是九百九十九?
有此一论,论画的巅峰,从此不再属于画圣圣家。
圣道失峰,圣家还是圣家吗?
从今日起,画圣圣家已被打下神坛!
成为圣道中的一大笑柄!
他们这一代人,全都会成为画圣圣家的千古罪人!
家主会如何发泄他的怒火?
吴心月后背全是冷汗,手也在轻轻颤抖……
论道台前,最终的青莲总已然刷新,是一个最狂野笔触都描画不出的结果……
第一位:大苍国,青莲总数1326;
第二位:道圣圣家,1225;
第三位:诗圣圣家,1187;
第四位:画圣圣家,1123——顺便说一句,画圣圣家名次下滑跟林苏也有些关系,他在逆流河中跟那个画圣圣家长老说了句话,让那个长老倒退了十里开外,也就那一线之隔,导致他没能冲入海眼,少了90朵青莲的奖励,否则,画圣圣家应该是第三;
第五位:乐圣圣家,1065;
第六位:墨圣圣家1018;
第七位:法圣圣家981。
后面的差得就遥远了。
南阳古国536;东南佛国523;西天仙国514,南阳古国终于超越了东南佛国,原本还开心得要死,但目光朝上面一移,开心尽成泡影,压倒东南佛国,他们也并没有成为九国第一,大苍异军突起,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这朝谁说理去?
下面的就更遥远了。
大川国138;大青国126;大隅98;赤国92;夜郎67……
七州之中,只有三州有青莲入账,东胜州8朵青莲,西列州6朵青莲,伏水州2朵青莲,其余四州零!
金光闪烁的青莲记分牌竖在论道台边,风舞久久地盯着最上方的那个名字,轻轻长了口气:“一千三百二十六朵青莲,他一人就贡献了一千三,如果大苍没有他,此番已是九国倒一!”
李归涵道:“顺一跟倒一,就只隔着一人!但风舞你知道吗?他这样的人,却是大苍不容的!”
“这我知道!来青莲山之前,我在大苍京城呆了半月,此番青莲论道,首轮论道没有他,我就知道,所有的传言都是真的。”
京城之时,她知道了林苏官场搅屎棍的雅号,她也听过林苏搅乱官场,让所有人恨得牙痒痒的事迹,她就知道林苏很不受大苍官场待见。
但她也必须得承认,青莲论道的名单中有他,给过她一个假象,那就是:大苍朝堂在面对国格之时,多少还是有点原则底线的,能够对他唯才是用,不错了。
可踏入青莲论道场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乐观。
首轮论道没有他就是最大的问题。
次轮论道,有人针对他出手,让他错过了道园寻道。
如果他道园拾遗失败,整个青莲论道,他将以零收场。
到了那天,返回大苍之后,显然会是另一个版本——全天下集体声讨林苏,林苏的文名彻底败尽,文心蒙尘,就此沦落,朝官甚至可以挟民众怒火和朝堂法理问罪于他,灭他林家满门都有可能!
也许这个,才是那些人让他名列青莲论道的根本原因吧?
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成全他,而是找借口毁了他!
为了毁他,那些人不惜以“青莲惨败”作为代价——连大苍国的国格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