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怎么样?…”
“埃卡特,你和特科斯扶着我…不要多言,等回去再说!…”
“是!…”
残阳如同胭脂,涂抹天色湖光。白城红霞婉转,神庙高耸巍峨,却又多出了几许柔和。修洛特微微仰头,在侍卫长与盾卫的搀扶下,慢慢的往亲王府中走去。而整座湖中都城,都响起悠远的晚祷声,仿若在云霞上飘荡。
“真美啊!…湖中都城,白石之都,特洛奇蒂特兰…”
修洛特神情幽幽,脚不沾地,像云朵一样往家飘去。他脸上有着三分平静、三分怀念,三分释然,还有一分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慨。然而,只有搀扶他的埃卡特才知道,家主的袍子已经完全汗透,黏糊糊的还带着些血味,就好像从深邃的地渊中,幸存着挣扎出来的一样…
“太阳啊太阳!你站的高,看的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远!你翻滚岩浆,那么热,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热!…而你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变成了真正的太阳…是因为,我曾经告诉了你,真正的天空、真正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的吗?…”
埃卡特微微偏头,听着家主微不可查的呢喃,隐约听到了些,却又完全听不懂。但他能隐约的感觉到,家主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甚至带着几许后悔。就像是神话中的龙蛇兰之神(Tecuciztecatl)自愿跳入了火堆,才真正发现烈火真正的炙热一样…埃卡特沉默片刻,才一边扶着家主,一边指向西边的落日,轻声说道。
“家主,太阳落山了…一日到头,过得很快的!…”
“哦?太阳落山了呀!…可明天,祂还会升起的…”
修洛特眯起眼睛,望了望落入特斯科科湖的太阳,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他微微阖上眼睛,任凭亲卫们架着他,往家中飘去,就像是飘荡的特斯科科湖水一样。而湖水在心中流淌,也把他曾经迷蒙的双眼,洗的如鹰眼般锃亮。
“先祖见证!今天的这一次长谈,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演,又究竟被谁看出了几分?我是这样,阿维特也是这样,可真是一对完美的师生啊!…”
“阿维特,你是我的老师,一直教导于我。可伱这一连串的大势权谋、恩威并施、矛盾分析、政治平衡…还有你那宏伟的天下壮志,总是让我熟悉异常!…你竟然还记得,传承神玉、秦国神王…”
“原来!我曾经告诉你,那么多的天朝故事,都一直被你牢牢记在心中,当成了神启的智慧,来吸取成长的目标与养料!…阿维特,你不愧是我的老师,也不愧是这个时代的人杰,墨西加历史上最出色的国王啊!…咦?这样看来,我也是你的老师啊!哈哈!…”
一天的疲惫袭上心头,化作修洛特脑海中胡乱奔跑的思绪,又奔跑着带着他睡着。他沉入在昏暗的梦中,睁开眼睛环顾,却又一次看到了石头王座,还有王座上目光冰冷、面无表情的阿维特。
“阿维特,你起来,不要坐!坐了就会变啦!…”
他惊讶的跑上前去,正要把阿维特拉起来,可阿维特却狠狠的推了他一下。随后,当他再看过去时,王座上坐着的,竟然变成了他自己,一样的目光冰冷,一样的面无表情…
“啊!是我!…”
“家主!醒醒!家主!您醒醒!…”
“嗯?…”
“到府上了…”
“...哦!…好!”
修洛特使劲摇了摇头,从刚才的梦中醒来,这才怔怔的看着亲王府的大门,在自己的眼前关上。他站在空旷的院落中,皱起眉,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可他却又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过类似的梦,什么时候呢?
“家主!您今天会见神王…怎么样?…”
侍卫长埃卡特一脸担忧,轻声询问着。
“嗯…神王杖责了我一顿,任命我为王室议政大臣,负责南征的军资供应,整顿工匠大营的贪腐。随后,他让他的小儿子夸乌特莫克,和我的长女光蛇订婚,来解决海滨联盟的归属。再后来,他把王都医学所提升为医学院,设立医疗祭司,交给我来管理…”
修洛特收起思绪,神情平静,条理分明的,把阿维特的谋划总结出来。这一刻的他,冷静沉稳的,和之前判若两人。
“按照神王的打算,他要再当二十年的神王。而我要像长者辅佐先君蒙特苏马一样,辅佐他二十年,直到他去往神国…”
侍卫长埃卡特低头听完,略一沉吟,就面露惊讶,甚至有些惶恐。
“家主,神王他竟然、竟然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可是整顿贪腐,要得罪王都贵族,掌管医疗祭司,则得罪大祭司团。而负责南征的军资供应,更是难上加难!”
“那么多的直属与城邦军团,如何能一碗水端平?那么繁重漫长的后勤,又如何及时送达?您随时会成为贵族军官们迁怒、迁责的靶子…家主,这三项权力虽然大的惊人,却是从神树上掉落的马蜂窝,要让您得罪整个联盟,甚至蜇上满头的包啊!…”
“嗯…埃卡特,你说的,我都知道。”
闻言,修洛特笑了笑,神色很是沉稳,又满是坦然。
“整顿贪腐,研究医疗,供应军备…都关系到我们墨西加人的未来!尤其是医疗的研究,无论如何强调,都不为过的…这些工作,阿维特交到我手中,算是交对人啦!我必然会一项项做好,无论得罪多少人!…”
“神王让我在这个位置上,得罪的人越多,他才越放心,我也越安全。实际上,联盟不仅是阿维特的联盟,也是阿丽莎、修华与我的联盟。而墨西加王室的权力与威严,则是我们共同的根基…因此,阿维特的南征至关重要!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会竭力支持他,决不会在背后拖他的后腿!而这,也是我和他互信的基础,我们有着共同的政治目标…”
“啊…家主,我明白了!我会用我的生命,护卫好您的安全!…”
侍卫长埃卡特咬了咬牙,低下头,恭敬的行了一礼。而听到侍卫长的话,修洛特满意颔首。他思索了会,这才沉声说道。
“我在神庙连日欢歌,阿维特代替先祖,杖责训斥于我,然后我流泪悔过…这件事里面,有着欢歌、先祖、太阳、杖打、阴谋、悔过,各种能够发挥的话题,是個很适合传唱的故事…需要尽快在都城中传开,最好能编成歌谣,让贵族们都听到!…”
“啊!家主!您这是要…要像乌龟…哦不,像鳄鱼一样,自己沉到泥潭里弄脏?…”
“不错!沉到泥潭里弄脏,才能安稳度日,才能悠游自在啊!…”
修洛特笑了笑,思绪闪动间,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嗯…这种事,倒是很适合,让智者卡尼来负责!让他编几个上口的曲子、几条玄乎的谣言、几个有意思的段子…就从奥卡特尔一直经营的商人渠道里放出去,让歌谣自己传播就好!…”
“而这样抬高神王,压低我声望的歌谣,王都的情报官与密卫们,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是!王上,遵从您的旨意!…”
夕阳西落,明月东升。修洛特与埃卡特两人,就这样站在空旷的院落里,低声决断着政治的谋划,脑海中都是百转千回的思量。而就在两人沉入在政治的泥潭中时,一声激动又温柔的呼喊,却瞬间清空了修洛特的思绪。
“修洛特,你…你回来了!”
阿丽莎穿着一身白衣,赤着脚,奔跑到修洛特身前。然后,她扑在丈夫的身上,整个人都盘着,像树懒一样挂了上去。但很快,她就从修洛特吃痛的吸气中,发现了不对。她立刻放下长腿,脱下丈夫的长袍,看到那背后一道道出血的杖痕…
“啊!修洛特…你!…父亲他…他怎么能?!…”
阿丽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伤口,心疼的眼中流泪。她还要说什么,修洛特却笑着伸出双臂,把妻子反手抱在怀中。两人紧紧相拥,双目深深凝视着,几乎不用任何的言语,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
“阿丽莎…这两个月来,真的委屈你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修洛特,主神见证!你和父亲,真的,过去了吗?…”
“嗯,太阳把目光,看向了南方的云中…我和他之间,真的,过去了!…”
修洛特认真点头,紧紧抱住温软的妻子,就像抱住了世界。随后,他目光渐渐放远,望向高远的天空。他看着正在升起的月亮,那却不是南方,而是正正的东方。
“七月初,遥远的东海,加勒比群岛…还有一个月,东方的阴云,就会从海上而来…而天下真正的剧变,就快要到了!…”
长风吹过,带着来自东海的,湿润的气息。然而,凝视天空的王者,看似预知了一切,却从没有料到…
此时此刻,在东海欧洲的阴云到来前,一艘样式古老的遮洋船,正带着来自西海亚洲的珍贵礼物,艰难的乘风破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