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来解释吧。”
于斌的双眸从远处收回来,满含失落和绝望。
“半个月前,星月被车撞了一下,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有的时候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嘴里面还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还一遍遍地念叨着这里的名字,家中的长辈说,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中邪了,我没办法,只能跟着她过来,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话,星月为什么会突然……她的样子,就好像她认定自己是圣女,她真的是圣女转世吗?突然觉醒了记忆?”
雪吉皱着眉头,感到深深的疑惑。
如果说那个诅咒真的是永生不灭的枷锁,那为什么她作为第一个伏法的罪人,拥有转世投胎的权利?
别人怎么想的她不管,但直觉告诉雪吉,星月似乎并非是圣女转世。
圣女有没有转世还不知道呢!
看众人都陷入了愁云惨淡的状态,张浩只能出面打断了他们一行人的思绪。
“剩下的我来说吧。”
随着众人的目光落到张浩身上,他也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严肃的表情。
“她已经认定自己是圣女了,所以在村子里,她贸然接近圣女的棺椁,是为了得到残留的力量,让自己变成所谓的‘完全体’,然后向寨子里的所有人复仇。”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猜想,也没工夫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要去找星月。”
于斌说完,竟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罗盘!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到针织上,口中念念有词。
“没用的,山里面的磁场和外界截然不同。”
张浩话音刚落,于斌的指针竟然直直指向了西方。
他收齐罗盘,扔下一句“我又不是要分南北”就走了。
“他一个人走,会有危险的吧?”宝纳尔有些担忧。
“不用担心,他也是有几份本事的,没听他说吗?家里面就是干这个的。”
张浩回头,“雪吉族长,我知道你有问题想要问我,你是在好奇,你母亲为什么会死吗?”
雪吉几乎立刻就说:“是,即便那棺椁中有圣女残留的强大戾气,可以让踏入范围的所有人顷刻间毙命,那……那高拉呢?他为什么会死?他又没有靠近棺椁!”
“雪吉组长,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些原本命数已尽的人,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结界内,而出了结界的人就立刻死亡?”
“诅咒?”
“是,通俗来讲是诅咒,可对于你们这些无辜的后代来说,这其实是一场美梦。人只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才会醒过来,可你们一旦离开了这个美梦,回到了现实……命数就会立刻到头。”
张浩尽可能让自己的眼语气变得平和,但还是给雪吉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圣女的诅咒,竟然是她倾尽全力,给予臣民们的最后一场美梦?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今的心情,是荒谬?还是不甘?又或者是委屈到极点的不甘?
不是为身为族长的自己不甘,而是为圣女,以及那些无辜的人们。
突然,一阵紫色的光从山顶浓厚的乌云中缓缓落下,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雪吉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刻,那双入浩瀚星海般深邃的眸子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像是几百年的情感,被压缩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词语——愧疚。
张浩可以感觉得到,那是圣女留下的最后一丝情绪。
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而感到抱歉。
不知是不是错觉,乌云好像散开了些。
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净化仪式,圣女的诅咒力量也在不断被削弱。
张浩知道,他们一族的命数,差不多也到头了。
他们那么努力啄破的蛋壳之外,竟然是末日。
雪吉张开双臂,唇角浮出一抹苦笑,喃喃自语似的说:“还是结束了……我们一族,都会死在今晚,美梦破碎的时刻……”
“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个气氛沉重的时刻,宝纳尔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入。
他表情几近癫狂地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就跪到了地上,仰头看着已经逐渐消散的乌云。
“如果说,寨子里身负诅咒的人们出了山门就会死的话,那为何我当年没有死?”
雪吉和银辉虽然早有预感,但听见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眼中还是绽放出希冀的光芒。
张浩深吸一口气,捏着下巴思忖片刻后,问:“你不是说,当年是偷穿了一个巫女的衣服,混在队伍里走出来的吗?你还记得那个巫女是谁吗?”
“不知道……我只记得,同行的人好像叫她‘阿录’什么的,应该是这么念——”
宝纳尔的衣领被突然窜出来的银辉死死绞住。
“你说……你偷穿的是阿鲁的衣服?”
此时此刻,银辉的双眸通红,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刺穿他的灵魂。
宝纳尔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样,来不及思索,就回答道:“可能是吧,跑出寨子之后我就把衣服扔了,啊——!你干什么!”
银辉紧紧咬着牙,一拳接一拳地砸到宝纳尔脸上。
雪吉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连忙上去阻拦,但已经陷入了自我境界的银辉,岂是雪吉一个病号可以控制的?
她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张浩,张浩却张开双臂,表示自己不会掺和。
“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他该死的。”
张浩一句话,让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就连宝纳尔都不在防御,呆呆地看向张浩。
“宝纳尔,你命数早已绝,却依旧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你现在使用的谁的命数吗?”
“谁……谁的?”宝纳尔满脸都是血,一只眼睛也被打的发紫。
“我小姨的。”银辉总算恢复了冷静。
她随意地把宝纳尔衣领子一丢,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说:“当年,我小姨从寨子里回来后,就突然昏了过去,无论怎么治疗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说,这是植物人状态,可我想不明白,我小姨好好地怎么会变成植物人……”
现在,她知道原因了。
宝纳尔偷了阿鲁的衣服,顺带着把她的命数也借走了。
宝纳尔原本出了结界就该死的,却因为有巫女的衣服,而暂时隔绝了与世界的联系。他在结界外苟活了多少年,银辉的小姨就在床上躺了多久。
他偷走了一个无辜巫女的人生。
雪吉的手无力垂下,看看银辉,又看看宝纳尔,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
命运还真是可笑的东西啊。
“你偷走了我小姨十几年的人生,如今,也该还回来了吧?”
银辉阴恻恻地说道。
张浩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闪开!”
他急忙提醒宝纳尔。
就在他出声的同时,银辉竟然抽出了自己的剑,直直朝着宝纳尔而去。
而知道了一切真相的宝纳尔也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非但没有闪躲,反而还闭上眼睛,安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噗——
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但宝纳尔却没有等到自己意料之中的疼痛。
他迟疑着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护在自己身前。
是雪吉!
“你疯了吗!”
银辉不敢相信,阻止自己的人竟然是雪吉!
软剑已经没入她胸口三分,回天无力了。
“雪吉!”
银辉看着雪吉如同落叶般飘零的身体,彻底慌了神,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接住雪吉的身体。
她能清晰感觉到,怀中的人生命正在不断流逝,自己则是罪魁祸首。
雪吉想要伸手擦一下银辉的眼泪,却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只能强撑着气,艰难地吐出几个词语:
“银……银辉,你听我说……我其实是……”
只可惜,雪吉的命数也到头了,她再也没有说话,眼睛半睁半闭着,睫毛上还挂着半颗泪珠。
张浩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却无可奈何——山中的这段时间,是她偷来的。
她原本就该死在祭坛上,死在银辉的手中,成为最后一次净化仪式的祭品。
突然,张浩神识捕捉到了一丝紫色的光辉。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雪吉的额头闪烁着一抹紫色的烟雾,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银辉和失魂落魄的宝纳尔似乎都没有发现。
那是什么?
张浩想知道雪吉临死前最后想要传递给银辉的信息,便尝试性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符。
这张符上的符号竟然是用黑笔画成的,和其余红底红字的安神符等不同,这东西竟透着无比明显的阴气。
他直接把符贴到雪吉头上,那抹紫烟也随之被符纸吸收了。
“你干什么!”
此时的银辉像个受伤的小兽,死死守护着自己的朋友,宁死不愿让旁人靠近。
好在张浩动作快,把符纸重新撕了下来。
符纸到手的那一刻,他先是一愣,随后神情释然的摇摇头。
他眼神略带怜悯地看向银辉,说:“我知道雪吉临死前想要和你说的话是什么了。”
“什……什么?”银辉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光是银辉,就连宝纳尔都看向他,被绝望占据的浑浊双眸中,勉强生出一丝好奇。
-
“小月!你在哪!”
于斌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一路寻找星月的踪迹,却怎么都找不到。
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离得很近,但下一刻就开始远离。
他明白,星月有意识在远离自己。
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一定要把她带回家!
与此同时,远处的密林之中,一双美眸紧紧锁定着于斌的身影。
“不要靠近了……再考近的话……”
-
“于斌!星月!你们在哪!”
“快出来吧!天黑了!”
“快点回到寨子里去,有大事情!”
张浩带着宝纳尔,以及背着雪吉尸体的银辉在山上寻找着于斌和星月的痕迹。
虽然张浩认同于斌确实有点本事,但以他们两个人,绝对走不出神山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星月的衣服碎片?”
银辉眼尖,看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上挂着一个黄色的布料碎片,看起来还很新,星月离开时,穿着的就是黄色衣服。
张浩抬头一看,微微屈膝,之后用力一蹦,直接双脚离地好几米,准确无误地摘到那片碎布。
“嗯,是她的,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她还活着吗?”宝纳尔问。
“不好说。”张浩仔细研究着碎片说:“这一副应该是新买的吧,和她还不算亲近,我只能判断出来她曾经经过这里。”
“经过树上?”宝纳尔很显然不相信:“就算她认为自己是神女,也没那么大本事从树上飞过去吧?你还是快说说,雪吉组长临走前,到底想说什么啊!”
银辉冷冷瞪了他一眼。
“闭嘴,你现在欠我两条命。”
宝纳尔自知理亏,闭口不再言语。
张浩攥紧碎布,望向前方:“找到她,一切问题就都有答案了。”
他彻底打开了自己的感官开关,想以此来搜寻星月的痕迹。
若是在外面的山里,他是断然不敢这么做的,吵也能吵死,但如山中只有微弱的雷鸣声,连飞鸟走兽的声音也没有。
“呜呜呜……”
一阵微弱的哭声传到张浩耳中,他顿时转身面向西方。
“在那边,走!”
银辉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确定了方向的,但还是跟着过去了。
山中的路并不好走,她背着雪吉一步三滑。
宝纳尔上来,言辞诚恳地说:“我帮你吧,下山之后我把命还给你。”
“你不配。”
银辉冷冷地说完,把雪吉往身上抖了下,继续追逐张浩的步伐。
张浩听见了后面两人的对话,有意缓缓放慢脚步。
如今的山里,最恐怖的是人,而不是鬼怪。
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她身上都是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腿上盖着的衣服好像是于斌的。只见她双目无神,头发乱糟糟,像是……刚刚从地狱厮杀回来。
而张浩在周围看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于斌的身影。
“于斌呢?”张浩直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