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皇宫的厮杀声已经完全停歇。
只有无数鲜血干涸后形成的血迹,还残留在宫闱之间,默默诉说着昨日的血雨腥风。
数千具尸体,被梁氏的军队,从宫廷中拖出去。
作为胜利者,梁乙逋带着兵马,直入仁多家最后抵抗的地方。
也是秉常遗体所在的宫殿。
数十名仁多家和嵬名家的贵族,被五花大绑,强逼着跪在了这个殿中。
梁乙逋看向秉常的尸体,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兀卒啊……”
“臣死罪!死罪……未能救驾……”
说着他就干嚎起来,一滴眼泪都没有的那种!
那些被强逼着跪着的仁多家、嵬名家的贵族们,立刻唾骂起来:“乱臣贼子!呸!”
“梁乙逋,我们在地狱等你!”
梁乙逋回过头去,看向那些贵族,冷笑一声:“尔等弑君之贼,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全部砍了,剖心挖肺,祭奠兀卒!”
旋即整个庭院,都被唾骂声、诅咒声以及痛苦的哀嚎声所占据。
梁乙逋充耳未闻,他现在心中只有最后一个隐忧了——昨夜,仁多保忠兄弟率部突围,仁多洗忠在这个过程被杀,但仁多保忠却率着数百残部,冲出了兴庆府。
看样子他肯定是去仁多家的本部了。
那是一个有着十余万部民的大部落,实力雄厚。
而这正是梁乙逋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仁多部,实力雄厚,又占据了几个极为优良的牧场、庄园。
梁氏若可以借此机会将其连根拔起。
然后吞并那些牧场、庄园、奴隶,几年后梁氏就可以成为仅次于嵬名家的最大家族。
这样想着,梁乙逋就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这个时候,一个个血淋淋的心脏,被人带到了梁乙逋面前。
梁乙逋当即命人将心脏供奉到秉常的灵前,还带着人假模假样的哭丧了一番。
这一切做完,梁乙逋来到梁太后的寝殿时。
梁皇后却将他叫到了一旁,对他说道:“阿兄,兀卒的后宫里,发现了两个怀孕的妃嫔……”
“她们怎么处置?”
梁乙逋咬着牙齿,骂了一句,他本想将那两个妃嫔直接赐死。
可理智却让他清醒了过来。
“请皇后派人好生照料……”梁乙逋沉声道:“也请嵬名家的重臣们入宫来看看那两个妃嫔……让他们知晓,我梁氏才是忠于兀卒的!”
“至于这两个妃嫔……等她们生下孩子,再做决定吧!”
这是现在梁氏必须做,也不得不做的事情。
兀卒驾崩,太后也撑不了多久。
嵬名家和其他豪族,难保不会有异动。
特别是那些忠于秉常的部落,若是杀的太过分,逼的太急了。
这些人或许不敢起兵反抗,但带着部落,逃亡南蛮、北朝的胆子他们还是有的。
过去,野利家和没臧家灭亡后,其余部就大量逃亡南蛮,并且成为了南蛮如今对抗大白高国最积极的蕃将。
所以,哪怕是做戏,也得先稳住这些人。
再没有比奉养秉常的遗腹子,更能向外人证明梁氏没有作乱的办法了。
梁皇后也知道这一点,犹豫半响,终于点头:“阿兄说的是……”
于是,便在当天以乾顺下诏说明了宫廷的事情。
各部贵族入宫后,到了秉常灵前,察看了他的尸体,也看了那些被剖腹取心的‘逆贼’。
最后,又在梁皇后的陪同下,见了那两个怀有秉常孩子的妃嫔。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面都明白,肯定是梁氏趁着兀卒驾崩,在故技重施,剪除敌人。
可,梁氏都已经赢了。
而且,梁氏的面子活,确实做的漂亮。
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哪怕是嵬名家那些对梁氏有着怀疑的贵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现状,承认了梁氏的说辞。
确实是仁多家作乱!
梁氏忠心耿耿,剪除乱党,有功于社稷!
……
兴庆府的事情,汴京城自然还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人有心思去管。
现在,整个大宋帝国,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帝的灵驾发引。
元丰八年十月丁卯(初六)。
天刚蒙蒙亮,宫中就开始奏起哀乐。
景灵宫内,更是哭声一片。
在哭声中,被无数梓木紧紧的围了大半年的先帝瓒宫,开始拆卸外围梓木。
一块又一块的梓木被拆卸下来。
先帝的梓宫,随之暴露出来。
太皇太后哭的无比伤心,她看着那个巨大的梓宫,被数十名孔武有力的御龙直抬起来。
她顿时就要扑将上去,要将先帝的梓宫,留在汴京。
左右连忙拉住她:“娘娘节哀……先帝这是要去升暇为仙,与列祖列宗同在……”
太皇太后这才叹息一声,目送着她儿子的梓宫,向外而去。
梓宫被抬着,从景灵宫御灵殿中而出的时候。
身穿孝服的向太后,率着所有妃嫔、女官,齐齐跪下来,哭送先帝梓宫出宫。
在哀乐中,礼官们抑扬顿挫的喊着:“跪!”
全体妃嫔匍匐在地,哭成一片。
“拜……”全体匍匐再拜。
如是三次之后,礼官再呼:“太后跪送先帝!”
向太后走上前去,在梓宫前再拜。
所有人,集体匍匐,将整个庭院变成了白色的孝服海洋。
而先帝梓宫则坚定的向前,跨过宫阙,越过门槛,到了景灵宫外。
赵煦身穿孝服,手持竹杖,率着文武百官,站列在两侧。
当先帝梓宫出现在宫外时。
赵煦就已经持着竹杖,上前跪在梓宫前。
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他匍匐在地,再拜而跪,叩首哭泣。
“哀子嗣皇帝煦恭送皇考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升暇!”赵煦带着哭腔,再拜恭送。
巨大的轝车,早已经就位。
禁军们恭恭敬敬的抬着先帝梓宫,将之稳稳的放到了轝车上。
梓宫被抬上轝车,礼乐大奏。
赵煦带着群臣,趋步上前,再拜于轝车之前。
匍匐顿首,三拜而起。
然后,赵煦便对着吕公著拱手一拜:“请尚书左丞、门下侍郎臣公著代朕宣读先帝哀册……”
“诺!”吕公著再拜叩首,恭敬的接过了一张白麻纸,然后对着群臣开始宣读起来:“维元丰八年,岁次乙卯,三月甲午朔,五日戊戌,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崩于福宁殿,旋殡于殿之西阶。”
“粤十月壬戌朔,六日丁卯,迁座于永裕陵,礼也……”
“孝子嗣皇帝臣煦奠送大庭,号诀中经……”
在吕公著抑扬顿挫的宣读中,赵煦不时大哭,哭完就拜,匍匐叩首。
群臣也跟着匍匐再拜,哭嚎不已。
长长的哀册,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无论对赵煦还是群臣的体力,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而赵煦坚持了下来。
这既是他意志力强大,也和他一直在锻炼自身身体有关。
当哀册读完,群臣再拜。
吕公著恭恭敬敬的对着轝车叩首,而此时也刚好到了辰时。
在辰时到来的那一刻,随着礼部尚书韩忠彦率领的群臣,簇拥着赵煦,对着先帝轝车再拜叩首,口呼:“哀子嗣皇帝臣煦恭送皇考英文烈武圣孝皇帝神灵!”
于是,先帝灵驾正式发引!
灵驾仪仗使王存首先率领灵驾仪仗发引。
无数龙旗以及代表天子的黄罗伞及其他仪旗、鼓吹首先出发,浩浩荡荡的向前。
然后是礼仪使韩忠彦率领的文武百官,簇拥先帝轝车,缓缓从御道踏上前往河南府的道路。
在他们之前,作为桥道顿递使的权知开封府蔡京,已经领着开封府的铺兵们,早早的在前方开路、引导。
灵驾所过之处,道路、桥梁,都要确保万无一失,确保先帝灵驾准时在礼部选定的吉日吉时抵达帝陵行宫暂存。
误了时辰,可是会掉脑袋的!
最后是卤薄使许将率领的灵驾卤薄,载着无数先帝御用之物并保护着前往帝陵送葬的妃嫔、宗室、外戚。
身为天子赵煦是不需要去的。
本来,向太后也应该依照故事前往河南。
但,群臣以‘天子幼冲,需娘娘扶持’为理由,请求向太后留在汴京。
赵煦匍匐在地,按照着礼仪,在该拜的时候拜,在该跪的时候跪,不断重复着。
直到先帝灵驾的庞大队伍,消失在御道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初冬的阳光落在御道上。
赵煦在礼部官员的再三节哀的请求下,缓缓起身。
他回过头,看向从景灵宫中走出来的向太后。
他哭着迎上去:“母后……”
“儿今日开始便没有父皇了……”
向太后听着,鼻子一酸,抱着他也是大哭一场。
她又何尝不是没了丈夫了?
甚至,连送丈夫最后一程,连去看着他的梓宫下葬都不能。
“从今之后,你我母子,便只能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了……”向太后说着,就悲不自胜。
赵煦伸手拍了拍向太后的背,道:“母后莫哭……母后莫哭……”
对他们母子来说,先帝葬礼至此差不多完全结束了。
只剩下最后的虞主回京奉迎和奉安之礼。
但对大臣来说,却还有着灵驾抵达、梓宫暂居和掩皇堂、下葬以及最后的奉虞主回京。
不要觉得繁琐,这就是礼仪。
就连民间百姓,父母去世,尚且有百般讲究。
何况是堂堂天子,一国之主?
注:简化了无数倍……因为真正的北宋皇帝灵驾发引之礼,无比繁琐,其中好多东西都已经失传,根本说不清楚。
譬如升龙盾和砌祖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东。
只能靠猜,干脆不写。
注2:正常灵驾发引,应该是从垂拱殿开始。
但我前面资料没查清楚,单纯的以为梓宫会移居景灵宫……
实际正常,梓宫和瓒宫都在皇仪殿,灵驾发引的时候,才会转移到垂拱殿。
这里是将错就错~
PS:这两天肚子又有些胀痛,明天估计得去检查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