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菜是有限的,吃菜的人却一个个胃口都跟无底洞一样。
这时候甭说只是亲戚了,就算是亲生孙子,也有顾不到的时候。
西屋里头,王老太太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干烧鱼,根本顾不得给孙子挑鱼刺儿,只夹了几块拔丝地瓜给他,嘴里还哄骗着他说:“这个鱼里面放辣椒了,辣得很,小孩子不能吃。
“来,你吃这个拔丝地瓜,甜甜的,你不是最爱吃了么?”
但她孙子已经不是三四岁不懂事好骗的小孩子了。
他自己伸长了胳膊,用筷子沾了点鱼身上的汤汁,嗦了一口立刻嚷道:“奶奶骗人,一点儿都不辣!
“奶奶,我要吃鱼!我要吃鱼嘛!”
小胖子一个劲儿地嚷嚷,吵得其他人想聊天都聊不下去了。
但是王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叶华不好说什么,便给叶娟儿使眼色。
叶娟儿立刻会意道:“王婶儿,孩子都这么大了,菜里稍微有点儿辣椒不碍事的。
“其实刚才那个黄豆炖猪蹄里面也放了几个干辣椒的,我刚才看孩子也吃的挺好。
“你家这孙子一看就养得好,比别人家孩子都高都壮,眼瞅着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也该学着吃点儿辣椒了!”
“奶奶,我要吃鱼!我不怕辣!”小胖子一听有人帮自己说话,立刻缠着王老太太央求个没完。
而且他刚刚尝到了鱼的味道,越发欲罢不能,坚持一定要吃到鱼才行。
王老太太没办法,也怕再坚持下去更加丢脸,于是赶紧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开始往外挑刺儿。
不过此时鱼肚子这种刺少的地方都已经被瓜分光了,就只剩一些刺多的地方了。
她老眼昏花的,挑了半天把鱼肉都弄得烂糟糟的,才总算给夹到孙子碗里。
小胖子看着都已经被拨弄得不成样子的鱼肉,不满地嘟起了嘴。
王老太太从桌地底下伸手掐了他一下,低声道:“今天第一次带你出来吃席,在家怎么跟你说的?你是不是也答应我听话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闹腾,以后出来吃席再也不带你了。”
小胖子一听这话,才终于真的老实下来。
吃席有这么多好吃的,他怎么能为了一口鱼肉把以后的都放弃了呢?
只不过小胖子此时还不知道的是,并不是生活里所有的席面都是这样的水准。
他第一次跟着奶奶出来吃席,标准一下子被拔得太高,导致他接下来每次再去吃席,都有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若是运气好遇到叶大嫂子掌勺,那自不必说。
若是运气不好,那可真是十个菜里都挑不出两个好吃的。
此时五桌人都吃得甭提多满足了,还在灶间忙活的叶大嫂和叶三嫂却还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反响如何。
见刚才出去上菜的人又回到灶间,叶三嫂赶紧问:“大姐,外头吃得咋样啊?大家的反应如何啊?”
“你们还不知道呢?除了第一道菜,其他菜外头桌上的反应都可好了!”上菜的人说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都被馋得不行了。”
“第一道菜?”叶大嫂问,“是那个凉菜么?”
“可不是么!”上菜的人笑着说,“您也别往心里去,也许是我们这边的人吃不惯往凉菜里放粉条,其他菜大家都吃得可香了!”
听了这话,叶三嫂没憋住,噗地笑出声来。
叶大嫂也没想到他们会把拉皮儿给当成了粉条,伸手从一旁拿出刚才拌菜的盆,盆里剩下小半盆没装盘的凉菜。
她原以为今天做的荤菜太多,大家肯定需要吃点儿凉菜清清口,多拌点儿凉菜还能再续盘。
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不认识拉皮儿,还给当成粉条了,谁都没动筷子。
“大姐,这不是粉条,是我自己用绿豆面做的拉皮儿,您尝一口试试?”叶大嫂主动推荐道。
“啊?不是粉条啊?”上菜的人倒也没客气,上来就吃了一大口,“唔,还真是,跟粉条完全不一样,你别说,滑溜溜凉哇哇的还挺爽口,酸溜溜也挺开胃的。
“难怪你要把这道菜第一个上桌,倒是我们不识货了。”
上菜的女人性子也很是爽利道:“放心,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都尝尝这道什么皮儿。”
“拉皮儿!”
“对,拉皮儿!”女人说着转身就出了灶间,谁知很快就折回来了,“哎呦,我还说第一道菜没人吃,合着人家是还没顾上吃。
“刚才我过去挨桌一看,好家伙,全都吃得见底儿了。”
女人说着,一把拿过还装着拉皮儿的盆道:“你接着忙你的,我去把这些给他们添上。”
刚才一连几道菜都是荤菜,从驴肉到猪蹄,再到干烧鱼和红烧兔肉,大家又都抢着吃,生怕自己吃少了,吃得又快又急。
好吃是好吃,但是多少都有点儿吃顶着了,觉得快要吃不下了。
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凉拌拉皮儿的好。
几筷子下肚,嘴里立刻清爽起来,还隐隐开始分泌口水,胃口也重新被打开了,似乎可以再放开大吃一顿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个凉菜也有点儿不禁吃。
一人几筷子就给夹见底儿了。
好在这个时候,上菜的人端着盆过来,挨个儿桌给添起了凉菜。
客人们顿时对此赞不绝口。
蒋中友刚才对野兔的不满也早就烟消云散了,此时又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
他不断地接受着别人的夸奖和恭维,就连那些夸赞大厨手艺好的,他也都照单全收,当做是在夸自己一样。
坐在蒋中友身边的刘冬金此时也满心兴奋。
其实若是从家世方面来看,刘家是有些比不上蒋家的,刘家村也没有双林村富裕。
蒋秋宜自己又生得好看,针线活也做的不错,当初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所以当最后知道蒋家居然挑中了刘冬金的时候,外面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纷纷说他高攀了。
也正因为这样,昨天晚上,他娘还专门把他叫出去,叮嘱他道:“金子啊,你听娘一句劝,明天到了你老丈人家,甭管人家是刁难你还是给你脸色,你都老老实实受着。
“人家这么好一个大闺女给了你,你就该对你岳父母恭恭敬敬的,可不许耍脾气,记住没?”
刘冬金嘴上答应了他娘,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
他倒不怕被蒋中友和叶华刁难或是看不上,毕竟俗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他相信时间长了,只要自己对媳妇好,对岳父母好,肯定能把他们的心给捂热了。
但是回门宴,肯定会请许多客人,他可不想在客人面前丢脸。
毕竟两个村子离着也不远,一旦有什么闲言碎语,很快就能传到刘家村,传到他爹娘亲戚的耳朵里,全家人都会因为他而抬不起头来。
所以刘冬金昨晚就没怎么睡好,今天从起床开始,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直到坐在蒋中友的身边那一刻,他的心都还提在半空中。
可如今一桌酒席刚吃到过半,他心里却早就疑虑消散,甚至还升起那么一点儿小骄傲。
老丈人和丈母娘肯定是对自己这个女婿格外满意,所以回门宴才会办得这么像样儿!
光是如今上桌的这六道菜,就已经超越了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一场酒席了。
刚开始上头两道菜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双林村太有钱了,回门宴都是这样的规模呢!
但是吃着吃着,他就从主桌上其他人的反应里看出来了。
今天这规格,也是远超双林村其他人家的。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家告诉她娘,老丈人丈母娘非但没有瞧不起他,反倒还将他奉为座上宾,格外看重呢!
叶大嫂这边从上菜的大姐口中得知前面的几道菜几乎都已经被一扫而空,甚至连最开始无人问津的凉拌拉皮儿此时都已经被吃光了,就赶紧又准备好两道菜上桌。
“花开富贵!”
“鸾凤和鸣!”
跟前面的菜相比,这两道菜从造型上一下子就赢了。
鸾凤和鸣就是之前试菜时做过的豆皮肉卷,用胡萝卜雕出来的凤头栩栩如生,切成椭圆形的一片片豆皮肉卷摆成了凤凰的身子和尾羽,甭提多好看了。
而另外一道花开富贵,其实就是一碗菊花豆腐汤,一块块被切成菊花的豆腐漂浮在汤碗之中,好像朵朵绽放的菊花。
先不说味道,光是这刀工,就足以让人赞不绝口。
“中友,你老实交代,你这到底是从哪儿请来的大厨?总不会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厨吧?”
“哎呦,你可真敢想,我倒是想请御厨,我也得认识个御厨才行啊!”蒋中友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
叶老大来到灶间,跟叶大嫂商量道:“今天晌午族长留下来吃饭,娘又让我去请堂姑一家,再加上姜嬷嬷也不少客人了。
“可咱家现在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总不能还让人围着板车吃饭吧?”
“你带着晴天去找左邻右舍问问,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借两张桌子先用一用。”叶大嫂只能这样给他出主意道。
“行,我过去看看。”叶老大抱着女儿出门,身后立刻跟上了五个小尾巴。
但是接连敲了两家邻居的门,家里竟然都没人应门。
叶老大正纳闷儿呢,就见一位老大爷正步履匆匆地往河边方向走。
他定睛一看,正是之前提醒自己去找村长的那位。
叶老大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问:“大爷,今天村子里可有什么事儿?怎么我家左邻右舍都没人在家啊?”
老大爷一听他问,立刻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道:“哎呀,出大事了!
“村里的打谷机让人给用坏了!”
“哎呀,没时间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叶老大一听也顾不得借桌子了,赶紧往河边走。
还不等他走到打谷场,就已经听到前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村长也急得很,为这件事已经去上头跑了好几次了。
但是最近眼瞅要秋收,各地事情忙得很,县衙里那几个差役根本不够用。
榕溪村地处偏僻,又没钱打点,秋收前能不能轮到都不好说。
可是这些事儿,他自己心里清楚,却不方便对村里人说。
若是有人心术不正,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叶东魁闻言站出来道:“村长,这有什么可想的,找老三来修啊!”
村长自然也想找叶老三,但是刚让人修完水车又修打谷机,尤其人家老叶家今年根本用不着秋收,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开这个口。
可他之所以把村里人都集中到打谷场说这件事儿,其实也是存了一点这样心思的。
但凡村里有人说找叶老三帮忙,正好就免得他去张这个嘴了。
叶老大刚抱着晴天走过来,就正好听到这句话,脚步登时一顿。
但是现在想转身就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村长一把抓住道:“哎呀,东魁哥,你看看,多巧啊,老大正好过来。
“快,你来跟他说说。”
他把叶老大推到叶东魁面前,又冲其他人摆手道:“行了,你们也都别围在这边了,赶紧回去做饭吧!”
叶东魁却把手一背,把脸一板道:“别跟我套近乎,我可是来当监工的!”
村长笑着打圆场道:“监工也得吃饭不是,我也要过去吃饭,不如您也去帮着添添喜气儿?”
叶老大也赶紧邀请道:“是啊,东魁叔,我媳妇做饭挺好吃的,您去尝尝。”
晴天一听说她娘,立刻跟着夸道:“我娘做饭最好吃了!”
叶东魁抬头看看晴天,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脸十分讨喜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
“尝尝就尝尝!”叶东魁背着手往回走,“不过若是想用一顿饭就贿赂我,那可绝对没门儿!”
“村长,来我家吃饭没问题,不过您能不能帮着借两张桌子用用啊?”叶老大问。
“这有啥难的,从我家搬一张,再从东魁哥家搬一张不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