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身后还跟着两个武士,刀把顶着他走近。
霍光不可能让不知深浅的人靠近皇帝,迎上去将宦官和武士拦下。
他是个非常有心之人,当即认出了这是太子身边的宦官,心中一咯噔。
不会是那个一向不安分的太子又搞出什么事来了吧?
他急声问道:“何事如此焦急?就在此间说出。”
满脸焦急之色的宦官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全是冷汗,直接跪伏在地上,带着恐惧战栗道:“启奏陛下太子殿下被奸人刺杀,伤势严重,奴婢来禀告陛下。”
唰!
殿中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一瞬间殿中便陷入了寂静之中,一股席卷整间大殿的寒气拂过,所有人都从脚底下生出一股凉意,然后顺着脊椎直冲后脑,凉嗖嗖的。
大汉储君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
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虽然大臣们经常对太子蹂躏一番,但这完全不一样!
霍光厉声喝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有半分虚假,定死不饶。”
宦官从太子遇刺开始就已经六神无主,一路强撑着,被霍光一刺,直接砰砰砰的磕头泣声道:“奴婢不敢虚言,太子的确遇刺,太医署已经派人前往了。”
刘询闻言双眼一闭又睁开,刚刚自己还欣喜于天下的逐渐繁盛,转过头来自己的继承人就给自己这么大的一個惊喜。
天下知子者莫过于父母,对自己这个儿子刘询是最清楚的,最能惹是生非。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就感觉是那孽子平素惹事结果被报复了。
但是太子被刺杀,这是关乎国朝颜面之事,不能坐视不理,无论缘由都要将这件事查清楚。
刘询控制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当即寒声道:“子政,太子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这是朝廷的耻辱。
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子孟负责协助,定要将凶徒缉拿归案。”
两人连忙应是,刘询又对洛青歉意道:“公子,看来今日不能再与你坐论了,只能改日再议。”
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父亲,都坐不住,洛青几人同行离开殿中,刚刚离开皇帝的视线,瞬间脸色阴沉下来。
太子被刺杀!
这是几人都万万没想到的。
当今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典型的子以母贵,嫡次子元封十四年出生,现在才三四岁,还是个娃娃,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称得上不可撼动,几乎确定了就是下一任大汉皇帝。
没想到太子竟然在这个时候被刺杀,皇帝心中一定充满了愤怒。
当今这位皇帝可不是仁慈的君王,从大汉开国以来,单以杀官僚和贵族的数量来说,刘询绝对位列第一,刘询的中兴局面就是踩在贵族豪强官吏的尸骨血肉上建立起,来的!
众人已经预感到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毕竟大汉建立以来被刺杀过的最高级官僚是戾帝时期的御史大夫桑弘羊,最高级的贵族是诸侯王,直接刺杀毫无争议的太子继承人还是第一次。
霍光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他沉声道:“是不是又有一个阴谋反对大汉的集团,在暗中策划了这件事,就像是吴逆一样,毕竟太子一旦出事,大汉的社稷一定会动荡不安。
陛下的嫡次子过于年幼,若立庶子陛下恐怕不愿意,朝野之间定然激荡争论不休,真是用心奸恶啊。”
作为大汉忠臣,霍光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为刘询着想,还有一个原因是,皇后许平君很欣赏他,甚至将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了他,他不仅仅要为皇帝着想,还要为皇后着想,所以他是坚定的太子党。
洛青同样在思考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政治动荡,如今的局面他很满意,刘询是个有能力的皇帝,强力的压制着天下豪强无限增长的野心。
刘向听到霍光所说,又见到洛青在思索,却和两人脸色不同,甚至有些怪异,因为三人之中,只有他和太子比较熟悉。
别看霍光是太子的姨夫,但是两人用一句不熟来形容,绝不为过。
刘向摇摇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查清刺客为什么要刺杀皇太子,是像霍侍中所说的有人指使,还是因为单纯皇太子待人过于苛刻,结果被人报复。
若是前者,那事情就大条了,恐怕又是一场绵延天下郡国的吴逆之祸。
若是后者,那便要想好处理的方式,不能扩大,否则如今来之不易的局势会毁于一旦。”
霍光闻言一怔,一想起太子那个人,他脸上的怒火就稍有平息,洛青阴沉的脸色同样缓和了许多,两人都感觉可能是自己当局者迷了。
“子政公所言极是,是光的疏忽,太子的性格,唉,这是迟早的事,如今天下义士众多,他不作收敛,迟早是要自食恶果的。”
能让洛青三人都摇头叹息的太子当然不是一般人。
刘询是个很稳重的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很少表现出来,正相反,他在民间属于仁慈那一类的君王,被人称作“小太宗”、“再世孝文”。
许平君同样是相当温婉贤惠的淑女。
结果这两人生出来的儿子,性格完全不像两人!
这位太子因为出生在新春,刘询为他起名为贺。
刘贺性格暴躁,喜欢与人争斗,获胜了就欣喜,失败了就生气,甚至动辄打骂,一般人哪里有精力去做这种事,他却乐此不疲。
对待臣子和属下官吏就像是对待牛马一样,动辄打骂羞辱,直到臣子痛哭流涕,谦卑到极致的时候才会罢手。
而且他不是乱打骂,而是看人下菜碟,愿意服从的给好处不愿意服从他的都被调离了太子宫。
他不像是在选择臣子和属下,而是在训狗。
刘询对自己的嫡长子自然是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寻找来各种大儒高士教他读书,刘询身体力行践行霸王道兼之,所以不仅仅教他读儒家经典,还教他刑律之道,为君之道。
刘向当初是他的刑律老师,但是这位太子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邪性。
刘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改良的刑律,他轻而易举的就能掰回去,把刘询教给他的为君之道融入其中。
刘向的评价是,这位太子应该生在法家大兴的时候,或许和韩非子、李斯等人很有共同话题。
最后刘向直接向皇帝请辞,因为他负不起教坏一国储君的责任,刑律家小门小户
,不像儒门家大业大,担不起这位大神。
太子这种性格,招惹仇家才是正常的,有人不堪其辱反击也是合理的。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眼中看出了一些隐忧,储君不稳,乱象必生。
三人匆匆离去,刘向和霍光去办皇帝交代下来的事,洛青则回了太学之中,太学祭酒是他目前的主要工作。
刘询自然是直奔太子宫中,太子受伤这样的大事,整座皇宫都忙碌起来。
如今的皇宫得益于刘旦的前人栽树,刘询后人乘凉,比先前煊赫恢宏了许多,刘询骑马尚且走了一刻钟才出了皇宫,往专门为太子宫修建的宫殿而去。
一到太子宫就能见到走进走出的宫娥在忙碌,所有人脸上都比较苍白,眼底怀着深深的恐惧,与先前去禀报消息的宦官别无二致。
刘询走进殿中,便见到太子身上裹着白布正躺在床上,脸色有种失血的苍白,甚至红润之下带着些许的灰白,一看就是受伤颇重。
皇后许平君正坐在屋中,她今岁三十余,体态得宜,比起后宫中新纳的美人自然不如,但端庄雍容华贵,不愧是大汉的皇后现在垂首暗自落泪,看的刘询一阵心酸。
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刘贺,但还是要保住刘贺太子之位的缘故,子凭母贵到这种地步,刘贺也算是世间少有了。
见到刘询出现,许平君擦擦眼泪行礼,刘询把住她的柔荑,皇后便泣泪道:“陛下,贺儿如何便落到如今的局面呢?”
刘询酸楚道:“皇后莫急,我已经让御史大夫刘子政去查了,想必很快就能得出,结果,不论是谁伤到了太子,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许平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是刘贺的母亲,更是清楚刘贺的性格,她更怀疑这件事是刘贺的错。
外间,太子遇刺的消息渐渐传开!
太子贺性暴爱刑,酷喜法术,多猜常疑,上以宽恕释宗家,太子曰:“君主以刑制天下,此秦皇所以操生杀利器,予取予夺之因,大汉重儒,儒生好言古语,言则先贤,语必洛孔,无能无力,专恶皇权,宜当弃之。
父皇重刑律,天下咸安,然尤有不足,法网不密,刑罚不重,威慑不力,是故天
下有凶徒,朝中有逆臣而天下人心不服是也。”
上怒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刑罚,用秦政乎!秦政暴虐,二世崩殂,戾帝用之,身死政亡,尔天性性邪,故用儒法和之。
呜呼!
乱我家者太子也!”——《汉书·孝宣本纪》